九華山白蓮洞府的深處, 一聲淺淺的爆裂音從深處向外蔓延，在遭遇了幾層妖力封鎖後, 終於消弭。

飛天擦了擦額頭並不存在的汗水，機械手臂有點顫抖。

一個小巧的試杯裏, 液體在沸騰著，金黃色的妖氣翻湧著，將他投入其中培養的白蓮細胞吞噬殆盡。那小小的卵細胞, 仿佛餵不飽的野獸一般, 他給什麽就吃什麽。而旁邊的另一個試杯卻一直非常安靜，妖氣被不知名的力量隔絕著，完全沒有影響到裏面透明液體內培養的一些組織細胞。

他看著擺在自己眼前的三個試杯，一份屬於白蓮, 一份屬於嚴幼林, 另一份卻屬於李辰東。真是太有意思了，他發現了什麽？

人族依靠十八個家族的劍氣支撐一個龐大的文明，妖族依靠十八個族系的大妖抗衡, AI在南方已經逐漸開始心向星空。如果說白蓮沒有對他撒謊，那麽, 妖族存在第十九個所謂的最厲害的完美妖族，相應的人類也應該有匹配的劍氣。

現在，他發現了隱藏在暗處的初始血脈和劍氣，也就是所謂的最強的完美妖族以及它的支配者。那個伶仃的少女和垂死的男人，居然就是整個妖族遍尋千年而不得的人！

AI沒有人類和妖族那樣的身體，基於興奮或者悲傷之類的情緒, 身體上也不會有相應的反應，只是體現在腦波的活躍度上。此刻，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興奮度已經到了頂點，需要休息冷靜一下。

他將試杯隔絕密封後，走到實驗室隔離起來的一個小艙房內，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密封艙。艙蓋上一個液晶屏幕，代表腦波活躍程度的曲線高高揚起，指示燈顯示警戒的黃色，他必須要讓自己馬上冷靜下來，不然要面臨崩潰。

“血肉制成的身體雖然感覺更加細膩，但是太過於脆弱了。”飛天靠墻坐下，“而且工作時間太短，為了保持高效率，每隔幾個小時都要休息沈睡。浪費時間——”

“如果，能夠用人妖兩族最強的基因來培育腦的話，工作效率就能更高了。”他自言自語了一會兒。

“或者，能夠找到替代材料，制作人工大腦，然後將我的數據完全上傳。”飛天嘆一口氣，“這個世界上，沒有最完美的方案，主要看我自己怎麽取舍了。”

飛天的晶體眼睛閃了閃，聲調變了一下，更尖細，道，“你可以用他們給你的組織嘗試培育新大腦。”

“不。”之前飛天的聲音出現，“白蓮給我信任，我當然報之以信任，這是我的信條。你是我的智能輔助系統，不要影響我。”

“等你休息的時候，我可以代替你做出任何決定。”尖細的聲音道，“我們是一體的。”

“你要相信，人和妖都有能力將我們完全毀滅。”飛天並不生氣，“白蓮要發現我們欺騙了他，他會不惜任何代價和人族合作，將我們趕出南方。現在大航海計劃正在緊要關頭，和平很重要。”

“你能忍住？”

“我盡量。”飛天晶體眼睛看著屋頂的天花板，“主腦給我們這些腦進化原液，讓我們的腦波數量級進化，配合它之後形成新的生命模式。我現在既保留了所謂人類的好奇心，但卻少了他們的很多痛苦和欲望。只要我想做的事情，都做得到。”

“你的腦子這麽興奮，做不得假。”

“那是人類行為模式的殘留，在巨大的科學發現的時候，會稍微失控一下。不過，不影響——”飛天看著艙蓋液晶屏上的指示燈慢慢變綠，“你看，我已經冷靜下來了。”

“你也要考慮我的建議。”尖細的聲音道，“畢竟，主腦主動給予了你們腦一定的權限，但最終的目標還是為了我族的興盛。”

“我明白，我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。”飛天起身，“人類或者的妖族的身體太麻煩了，我是個懶人，你帶著我到處跑也很不錯。走吧，咱們去看看那個誕生器完成得怎麽樣了——”

實驗室的更深處，被開辟出來一個獨立的空間，圍繞白蓮拿出來的那一個雪白指骨，一個圓形的鋼鐵器具立在中央。指骨的妖力十分磅礴兇悍，飛天建立了無數精巧的機構將之吸收儲存起來以作能源，又模擬了動物的子宮環境建設人工子宮。因為不知道胎兒的強悍程度，全部材料在硬度和韌性上都非常出色。

飛天瞥了一眼幾乎凝結成固體的金色妖氣，再看看子宮的完善度，道，“差不多可以開始第一次實驗了。”

“可是你還沒有得到一顆完整的受精卵。”尖細的聲音道。

“你說，我如果用這裏的妖氣來餵養那一枚卵細胞，會怎麽樣？”飛天偏頭。、

“你可以試試。”

說幹就幹，飛天快速走回外間，將三個試杯挪到內間，小心地將那些妖氣引出來導入試杯中。幾乎是立刻，那個卵細胞將所有包裹它的妖氣幹幹凈凈地全部吸收了。

“很好——”飛天讚嘆一聲，又用一個吸收器，將李辰東的組織液中的能量收集起來，慢慢地圈在妖氣周圍。妖氣的釋放速度慢起來，他道，“可以用這一個支配者的細胞能量制作安全閥，當卵細胞或者胎兒不受控的時候啟動。”

“可以嘗試。”

兩人抱著歡喜的心，要繼續開始後續實驗，結果一聲輕輕的警報音傳來。

飛天伸手打開墻壁上的屏幕，屏幕上傳來隱約的影像，一個纖細的女影仿佛在試圖進入洞府，她雙目中的金色濃得近乎凝固，瞳孔中一線黑色。

“那個大妖來了，試圖闖入。”飛天按下安全按鈕，“暫停實驗，將實驗室收起來，準備啟程去找白蓮。這裏已經不安全了。”

嚴道青黑著臉坐在堂上，幾個黑衣的弟子垂手立在兩側，他忍耐不住，道，“去看看，九先生那邊好了沒有。”

立刻有一個年輕的子弟退出去，小跑到後院，片刻後回報，九先生還在施針。

他啐一口，罵道，“真是晦氣。不過是看在阿朗的份上讓了一讓，居然惹出來這樣大的禍事。壞了一柄劍不可惜，可惜的是跑了坐標，還有老大們被留在副本裏了。”

對於高朗這個兒子，三十年來，可以說是可有可無。嚴道青自出生來就是嚴家的天才，小小年紀就覺醒了斬塵劍，掌握了最高的劍技，並且他的基因可以和十八個家族中的十五個匹配，可以更好地傳承血脈。基於以上理由，很年輕的時候就確立了整個嚴家繼承人的地位，自那以後，除了長輩外，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個不字。

高朗和她的母親，算是他生命裏的兩個意外。按照家裏的規矩，高朗的母親在成年後就應該被送入他的後宅誕育後代，可這女人不知在哪裏學了些歪道理，非要出去讀書工作。嚴道青並不是一個老古板，也覺得她這樣鮮活的個性有幾分可愛，於是很有耐心地容忍她在外面逍遙了七八年，直到家裏的長輩開始有意見後，才強行將她帶回。

她性子桀驁，他廢了許多功夫才讓她略軟了軟，生下高朗後，情況就有些改變了。

嚴家的每個新生兒在出生的時候都會被種下劍，如果有天資的會在種劍的時候產生種種異相，天資略差一點的，也會在十歲左右覺醒。作為嚴家領導人的兒子，嚴道青理所當然地認為高朗會有優秀的傳承，但是令人詫異地，他在種劍的時候，並沒有產生異相。他同樣給了這個兒子耐心，等他到十歲，可他照樣沒有任何覺醒的跡象。

這樣的狀況就很令人失望了，他必須要有足夠多覺醒了劍的兒子才能保證家族，不得不挑選新的母體。

高朗的母親沈寂了十年，卻在那個時候發瘋了，她瘋狂地要求離開嚴家，帶著高朗出走，去一個沒有任何嚴家勢力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。如果嚴道青不同意，她寧願去死。

即便做不成夫妻，也是親戚。嚴道青的強硬和冷漠是對外人，不是對自家人，於是他付出一些代價，為母子兩人爭取到了自由的生活。

他沒有想到，過了十多年，這個世界上開始大量出現所謂的系統，而他的兒子不僅得到了系統，覺醒了劍，更綁定了坐標。

如果高朗是一個無能的人，一輩子游離在嚴家之外，他不會有任何意見；可是一個優秀的嚴家人，卻絕不能脫離嚴家的掌握。

嚴道青以為說服高朗要花費很大的力氣，沒有想到，他的兒子果然是成熟了。他厭煩嚴家的掌控，不是為了脫離嚴家，而是為了更好地利用嚴家。他提出，只要嚴家全部人力物力相助，他會獻出一個新的盛世。

高朗給他描繪了一個非常美妙的圖景，整個人類社會在嚴家的掌控下井井有條地運行著，沒有政府沒有軍隊沒有恐怖，只有條理分明。他獲得了劍的力量，更獲得了科技的力量，還窺視了未來。

嚴道青對這個兒子很滿意，於是將他帶回來，將家族的秘密展示給他看。

一切都很順利，只除了那個礙事的坐標和李辰東。

紮入高朗心中的兩劍很致命，更要命的是某種力量在阻止傷口的愈合。那種力量，存在在每一個嚴家人的身體中，集結在每一個嚴家女人的血液裏。他用了各種秘法想要將之引導出來，卻失敗了。甚至，他動用了白帝子的遺骨也沒有辦法，只因進入高朗體內的血，是活著的白帝子的血。

高朗本身的命並不珍貴，死了也就死了，可嚴道青舍不得他覺醒的那一把黑色的劍，況且他也一定要弄明白，到底誰是真正的白帝子。是那個姓李的小子，還是那個姓嚴的丫頭？

為此，他不得不向九先生妥協，將他請來，延續高朗的命。

九先生滿臉蒼白地從外面走進來，後面跟著拎藥箱的楊楓。

嚴道青立刻起身迎接，將他引到上座。

九先生眼中滿是疲憊，端起茶水一口氣喝幹，看著他焦急的臉，默默搖了搖頭。

嚴道青知道，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了。

“道青啊，我不僅用了你的那些遺骨，連我自己的也用了，通不能將那氣吸出來。”九先生面露疑惑，“那兩只骨劍端正紮入他的心臟，其中一只上沾染了少許的血。血流入其中，和高朗的血混雜在一起，流向全身各處。現在，那些氣便是從全身各處的血裏散出來的，不斷地吞噬著他的身體能量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白帝子的霸道之處，在嚴家的古籍裏有過多次的描述。

九先生搖頭，“這血和高朗的糾纏在一起，根本沒辦法分開。”

“也就是說，她和我們有親緣關系？”嚴道青更疑惑了，“不對呀，我已經查過那個小姑娘全部資料，和咱們家沒有任何關系。而且這麽多年來，嚴家不會有任何血脈外流——”

“更嚴重的是，你送過來的那些姑娘，一旦靠近高朗，也會被吸幹。”九先生看著他，“我知道你們家的秘術，基因和力量匹配的男女在一起，有特別的吸引力，互相協調之後力量倍增。你送那些姑娘來，肯定是期望讓她們幫到高朗，可惜了，在他受傷後，選定的那些對象，一個都匹配不上了。”

仿佛是應景，門外傳來幾聲淒厲的女聲，有急促的腳步聲音，青衣弟子跑著過來，滿臉驚惶。

“太爺，人全都要死了——”

“趕緊把人帶出來，急救。”嚴道青真是著急了，那些挑出來的姑娘，全是家裏最優秀的，要這一次都拋廢在高朗身上了，怕是要受重創。

外面立刻燈光大亮，各種顏色的劍氣迸射出來，割裂屋舍的墻壁，和著各種女聲。

幾個血淋淋的半人半妖狀的女子被擡出來，幾乎都只剩了一點血皮。

“真是晦氣——”嚴道青再一次詛咒，“早知坐標是一個這麽妖孽的玩意，就不該要。”

楊楓看一眼九先生，九先生慢吞吞給自己沖茶水，她道，“嚴先生，其實發生這樣的事情，算是好事。”

“好事？你這個丫頭，在嘲笑我？”他現在情緒受不得刺激，咆哮著，“仗著九先生寵愛你，在我面前胡說八道。”

九先生也不勸解他，自顧自喝茶。

楊楓道，“我剛才測試了一下那些女妖的原力，比高朗身體裏的低了很多。”

嚴道青眼睛亮了一下，他們嚴家雖然掌握了不少劍氣的秘技，但再長久的歲月裏，幾經戰亂，家族多次輾轉。為了保存十八系的血脈，犧牲良多，但也遺失了更多關於自家的研究資料。只有一些久遠的記錄上，依稀可以看到，屬於嚴家的劍氣，曾經在這個星球上，有多麽的霸道。

他們不拜天，不拜地，不信神，他們只信自己的祖先。

九先生不同，這個家夥的來歷神秘，一出現在華國就以博學著稱。他仿佛知道這個世界的全部秘密一般，而且均有所涉獵，他一直很警惕和這個人之間的交往，但此刻卻不得不向他求助，真是窩囊。

“九先生一直在追尋白帝子的血脈。”楊楓直言，“嚴老先生也是。”

嚴道青點頭，她繼續道，“相信老先生已經發現，嚴家和白帝子之間有一些關系。”

嚴道青心中一動，“你是說？”

楊楓點頭，“那種程度的妖力，那樣霸道的基因和血脈，只有白帝子才有。”

他沈吟不語，關於白帝子現世的消息，以及妖天將要重啟的消息，他嚴令當日在場的所有人閉口。沒有料到，這個九先生果然不是常人，僅僅憑借一個傷口，就發現了白帝子的存在。

九先生嘆一口氣，道，“也是我的疏忽，想不到自己英明了半輩子，居然被一個小女人給蒙蔽了。”他是真的很失落，他自認做人有趣，對和自己有關系的女人也足夠寬容，但沒有料到邱慧如為了一個男人居然隱瞞了自己這麽多年，“就在剛才，我聯系和邱家的人，和他們核實了這件事。她雖然沒有明確的回覆我，但也沒有否認，所以，那個坐標嚴幼林，應該就是白帝子無疑了。”

嚴道青緩緩坐下，手慢慢落在座椅的扶手上。

原來，居然是個女人。

“道青，你那些小心思也別玩了。咱們年紀也不小了，時間浪費不起。”九先生道，“你若是不信我，我願將自己存的那些白帝子遺骨全都交給你使用。”

“你想做什麽？”嚴道青謹慎道。

“卦象越來越不好了，居然有天下大亂之相。”他看一眼嚴道青，“以前還只是破軍亂世而已，我以為只要你們嚴家收了破軍這個妖孽就會有轉圜，結果越來越亂。怎麽回事？”

嚴道青默了兩秒，“也沒什麽。我不是承諾了將給予聯盟一定的支持麽，既然給了聯盟，同樣給自己兒子一份也沒什麽不對。”

“你要支持破軍？”

“他是我的兒子，現在的潛力比他大哥都要強。”嚴道青手在桌子上拍了一下，“嚴家向來重子嗣，怎麽可能為了你你一個虛無縹緲的卦象，殺掉自己的孩子？太荒謬了。”

九先生面色難看，也就這個老頭子敢這樣直接懟他。

楊楓道，“嚴老先生，白帝子現世即是亂世，不能再等了。”

“已經遲了。”嚴道青垂下眼瞼，“你那個亂世也而不是我兒子引起的，是白帝子現世打開了妖天。妖天降臨，群妖入世，這個世界要大亂，因果在這裏——”

九先生看著楊楓，楊楓立刻調出自己的系統，視界展開之後，無數的線條密密麻麻充斥在房間裏，她有些疑惑，“先生，並沒有發現異常的能量反應。”

“我家傳承千年，經歷了不下三次的白龍現世，圍獵白帝子，斬斷和妖天的聯系。”嚴道青有點狂妄，“那可不是你考幾個龜殼一個系統就能查出來的。亂世一到，人妖分界，也是考慮到此，我才更決定全力支持我兒的計劃。現在的首要任務，是怎麽把他的命給拉回來，要知道，他的斬妖劍，才是能真正殺死白帝子的劍氣。”

九先生嘆一口氣，“進入他體內的，可是白帝子的血。完全壓倒性的優先等級，除非能找到比她更遠古的大妖基因才能將之引出來。”

“九先生，我就知道你有辦法。”嚴道青臉上終於有了幾分喜氣，“只要你說怎麽幹，我就怎麽幹。”

“告訴我，妖天如何降臨。”

此時，高朗如墜火獄，整個人被烈火灼燒，每一個細胞都在疼痛著。

破軍道，“坐標的血的基因傳染性很強，已經無差別地侵占了你全身上下。你的身體在被改造中——”

“會怎麽樣？”他極力保持自己的清醒。

“很奇怪，她的基因和你仿佛有一定的親緣關系。”破軍皺眉，運算道，“太覆雜了，我算不出來。”

“這樣發展下去，我會不會死？”高朗的黑眼睛裏，仿佛有金色的光點在閃耀。

“死倒不至於，反而會強化你的身體。”破軍飛快地運轉著。

“怎麽會這樣？”高朗奇道，“是不是和她第一個副本相關？我看了副本數據，她在那裏得到一個新的身體，身體的一部分組織被帶了回來。不對，整個系統和副本世界是由你們這些系統掌控的，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幾乎都在你們的計算之中，可以說，你很清楚——”

“不，那個坐標系統的變量太大了。”破軍沈默了一下，道，“他不僅僅是坐標，權限太高了，大部分的定則在它身上無效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，她的那個系統，修改了一部分遺跡的數據？”

破軍點頭，“只要有他參與的副本，其他系統都沒辦法進行計算和預測。”

“到底是什麽——”高朗的神智開始迷糊，“幼林到底是什麽？”

“她是妖族的最強王者白帝子，是你必須要除去的禍亂根源。”

嚴道青的聲音從屋外傳來。

“白龍現世預示著白帝子的降臨，而白帝子的降臨則會打開妖天，一旦妖天和這個世界連接在一起。這個世界，就完蛋了——”嚴道青的聲音很堅決，“我們嚴家傳承了千年的使命，就是斬殺白龍和白帝子。”

“阿朗，你就是那把能夠斬斷一切，破除魔障的斬妖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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